千年前我有個異父異母的兄弟王安石,在北宋他可是個人物。我上中學時,這位王老兄被現代人尊為法家的代表,代表著先進生產力,極具正能量。然而,雖然王安石沒什么緋聞,也沒因貪腐被調查,但他最看重的改革,實際上是很郁悶的,此恨綿綿。
王安石變法為何失?過去的說法是由于保守勢力和地主階級的阻撓所致,這是傳統的階級論。后來各種史料證實,反對王安石新政的不僅是地富反壞右,還有農民。大家都不高興,這事就成不了。
在唐朝,大家的日子挺好,美中不足的是,那會兒長安夜市是有鐘點的,到時候一聲號令就得收攤走人。而到了宋朝,市場經濟超級發達,汴梁的坊墻被推倒,人們沿河設市,臨街開鋪,官民混居,整夜營業。宋人會玩,相撲就是那陣子興起的,后來被日本人學了去。球那會兒也踢得好,踢而優則仕的高俅還做了大官,或者反過來說,因為高俅官做大了,所以大家就認定他球也踢得好。宋朝還有許多絕活兒,火藥、羅盤、活字印刷、紙幣(當時叫交子)都是那會兒攢出來的。但也有一個不好的絕活兒是那會兒開始的:女子纏小腳。這或從另一個角度印證宋朝的發達,用不著女人干活兒,光當花兒搖擺著就行了。據估量,按購買力而言,宋朝的人均GDP達到520美元,是中國古代歷朝中最高的。
王安石上臺執政后努力工作,想要國家富上加富。但王安石的手段是官府主導,諸如農田水利法、免役法、市易法、方田均稅法、均輸法,等等,都是一個路數,其中最重要的是青苗法,“摧兼并、濟貧乏”,共同富裕。具體做法是:每年青黃不接時,由官府以低于市場借貸利率向農民貸款,農民以地里的青苗為貸款抵押,秋后農民連本帶息一并歸還官府。
這不是雙贏嗎?但不接地氣。因為雖然利息低,卻并非人人都想要貸款,而王安石為了證明自己新政的正確,給地方政府下達了貸款指標,地方官也只好層層攤派。偏還有那無良官員,拿著令箭魚肉百姓,把官府的惠民政策生生變成了強制性的高利貸,有的利息竟達原先設定的35倍。
王安石新政還是有效果的,的確增加了官府收入,幾年間全國財政收入從宋初的1600多萬貫增加到6000多萬貫。但是,老百姓不高興了,其間有東明縣1000多農人進京上訪,在王安石宅子前鬧事。末了,宋神宗不得不下詔停止新法。
有學者把這事定義為國進民退,是制度上的問題。隔了一千多年霧里看花,許多事說不清楚,但有一事是明顯的:官府全面提供低利率貸款,這會使受貸者不講究,亂貸款。
此理至今也講得通。比如中國公路,那是可以驕傲的,許多路比美國的好。9月20日,交通運輸部發布《2015年全國收費公路統計公報》顯示:至2015年年底,全國公路總里程達到457.73萬公里,其中高速公路達到12.35萬公里,居世界第一;一級公路9.1萬公里,是1984年年底的277.3倍;二級公路36.04萬公里,是1984年年底的19.3倍。
之所以有今日驕傲,從資金上來說,中國公路跨越式發展與“貸款修路,收費還貸”的政策有關,自此,建路依賴的財政投資逐步被銀行貸款替代。在中國,銀行貸款與財政資金貌似是不同的,但實際上行政之手有調動資源的決定性作用。這樣,收費公路政策不只是改變了融資方式,還讓地方政府能夠更容易、更廉價地籌集到資金來修建公路。特別是,當修路不僅迎合了地方政府提升政績的欲望,還成為穩定經濟發展的抓手,這就使貸款修路成為政治正確,就像千年前王安石的青苗法。
只是,什么事過了就會有麻煩。從2010年以來,中國收費公路的收支從盈余變為負數,2010年尚盈余32.5億元,之后連年虧損,2011年到2015年收支依次是-323.3億元、-565.7億元、-660.5億元和-1571.1億元。
有人籠統地把公路今天的窘況歸結為國進民退,歸結為行政操作不講究。這有道理,但今日與王安石年代又有不同,今日官員是有任期的,公路收益是當期的,而公路的財務負擔是由后任來承擔的,于是更加不講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