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河里擗葦葉

永定河

    老北京城坐落的地點，用地質專家的話說是在永定河沖積扇上。這樣的地質特色，說白了老北京城這腳底下曾經全是水，是滿滿當當的“一大窩子水”。沿著護城河“品”字形的布局：“幼童在蘆葦中像青蛙一樣玩耍，水面上漂游著群群白鴨，濺著水花……岸邊打水的人往往要蹲上一會兒，靜靜欣賞這幅田園般的景致……”這是瑞典人奧斯伍爾德·希仁龍，在二十世紀初對老北京護城河的描述。記得小的時候——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老北京人一清早兒出門遛彎兒或是茶余飯后“消消食兒”，走不出半里地兒，一條河流，一灣淺水便可映入眼簾。這京城的地界兒上雖說不上有蘇軾題寫西湖“水光瀲滟晴方好”吧，也不失“玉帶淌水映城樓”之“濕”意。據記載，那時京城里里外外分布著泉眼就有一千二三百之多。見嚜天咕嘟咕嘟地噴涌著地下水，終年不停，水淌四溢。城鄉內外分布著永定河、北運河、大清河、潮白河和薊運河五大水系。光這城里地名叫湖的就有昆明湖、龍潭湖、凈業湖、蓮花湖；叫潭的有玉淵潭、積水潭、黑龍潭。掰著手指頭，那叫淀的、叫河的、叫海子的、叫灣子的是數不完，記不清��！我就曾經在河水流淌、禽鳥翔集、魚游蛙跳、蘆葦叢生的永定河岸享受了無憂無慮的童年時日。

    春風吹去，暑熱見升。

    京城里最好的見證是市面上的鮮貨（老北京話，指水果）不斷。有名的京東大白杏、歪著紅嘴的鮮桃、綠皮黃紋的脆香瓜，還有黑白桑葚，大紅櫻桃全都上了市。人們還要爭先恐后地在屋門前插上兩束艾蒿，再將木窗欞上的白菱紙撕掉，裱糊上冷布既風涼又防蚊蠅。講究的人家還會貼上畫有“五毒蟲兒”的多彩門符，驅瘟避邪。記得，那一年的端午節，胡同里家家戶戶張羅著買來江米，買來紅棗，包粽子吃。粽子的種類可是不少，什么江米小棗粽子、火腿粽子、豆沙餡粽子、大黃米粽子可一飽口福。說到端午節，在老北京人的心目中可是被十分看重的一個節日。每年的芒種過去，就迎來端午節。說到包粽子，缺少不了葦葉、馬蓮。那時會過日子的人家，總是算計著把上一年積攢下來的葦葉啊馬蓮啊，洗干凈打成捆，掛在陰涼處以便來年再用。可是話說回來了，用這往年的材料包出的粽子天然的清香味大減。為此大多數家庭，還要花錢到集市上去買。這不，在永外汽車修理廠工作的王叔，是個科長級的頭頭。平日里大家都喜歡稱他：“王頭”，人活泛。聽他說：每日里騎自行車上下班，路過永定門大橋，看見永定河里茂茂盛盛長著又高又密的蘆葦。去那里擗它幾把葦葉捎帶回來，包粽子不就齊活兒了。大人們合計后，人人憋足了勁兒，只待星期天出城來它個“大掃蕩”。一聽出城去玩，孩子們也湊熱鬧。那天早上是有車的騎車，沒車的“坐二等”。帶上收拾好的軍用水壺、暖水瓶；塑料網兜子、竹竿和撈魚抄子。正準備上路，隔壁院蹬平板三輪車的楊大爺，自告奮勇蹬車“贊助”。見狀，孩子們蜂擁著擠上了平板三輪車。隨著一陣大號黃銅鈴鐺的沉悶聲響起，一陣風吹一路吵鬧地直奔——永定河，去擗葦葉。

    那時，出了北緯路再向南走是城鄉結合的地界兒，滿眼鄉野農田的風景。特別是雜草叢生，河床塌落的陶然亭公園一副清理維修的模樣。那時的老北京人只管它叫瑤臺，路的兩邊全是黃土鋪墊的土路，僅有磚瓦平房坐落著，沒有像模像樣的樓房。道路兩邊寬寬的河汊縱橫，涌滿了河水。河溝子里就稀稀拉拉地生長著禾草。一直向南，一座石橋橫跨在日夜流淌的永定河南北兩岸。石橋盡頭，端坐著一座古老破舊的永定門城樓。它經歷了多少戰亂硝煙，洪災瘟疫，風霜雨雪，這座城樓褪去了往昔朱漆黃瓦的顏色，留下的是腐朽破敗的一座孤樓。東西兩側延伸而去的是寬大殘破的護城河城墻，其上生長的雜草荒蕪一片，光禿禿的樹根裸露著。這河水的兩岸很少有駛來走去的汽車與行人，空曠寂靜。偶爾牛馬駕轅的大車，或是被一條長繩相牽的駱駝隊緩緩經過，一串串叮當的駝鈴聲漸漸遠去，真不知要行走向何地。特別是永定門城門樓子不遠處橫臥的幾條锃亮鐵軌，不時地有東來西往的票車（老話，指客運火車）、貨車沿著它轟轟隆隆地駛來奔去。

    擗葦葉的一幫人，終于嘰嘰喳喳地停在了靜靜流淌的永定河岸邊。只見一條十幾米寬的河水向東西流淌延伸而去，望不到盡頭。裸露黃土的河岸，生長著高矮粗細的柳樹、楊樹。河床鋪滿了雜草、野花。被人們踏踩出的小路，遺落著干燥的牛糞、光溜溜的羊屎蛋。這里有吃草的牛羊，也有奔來跑去擇食的雞、鴨、鵝。一股河水特有的潮腥味，被風兒刮來，侵入鼻孔。生長在河水里的茂盛蘆葦，一叢叢的簇擁在一起。風一撥弄，發出窸窣的聲響。幾只木船斑駁地裸露出船板，用一條粗麻繩系在河床的小樹樁上。往下看，河面漂浮著長長的水草，一條條深綠潛在水里。漂浮的水葫蘆圓圓的綠葉下，捎帶著一個葫蘆狀的根莖。

    我站在淺淺的河水里俯下身子，張望著河水里黑黑的、穿梭著的蝌蚪；猩紅的、游蕩的是魚蟲；綠背、白肚皮的是青蛙；還有水中蹦跳竄行的那些大小青蝦。那些大人們，脫了鞋襪，挽起褲腿，噼里啪啦地蹚進河水里擗著葦葉……

    如今多少次在夢中又來到永定門城樓；眺望寬敞的護城河水、風吹的叢叢蘆葦；赤足蹚水河岸邊，俯身欣賞游弋的魚兒、蹦跳的青蛙。

    老北京城，自然淳樸的城鄉與廣袤清幽的郊野風情是那樣的迷人、那樣的令人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