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小時候,到少年宮像過節一樣,因為那意味著可以痛快玩一天,看電影、做游戲、唱歌、畫畫……而且一分錢也不用花。”周末,在北京市少年宮擁擠的大門口,一位剛把孩子送進門的家長對記者感慨,“現在,孩子根本不愿意來少年宮,上午英語下午數學,比在學校還累,可眼看著小升初了,沒辦法……”少年宮門口到處都是滿臉焦慮的家長和疲憊不堪的孩子,往日少年宮的快樂再難尋覓。
“少年宮應該是以素質教育為主導的公益性校外活動場所和教育機構。”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副主任、著名教育專家孫云曉一直關注少年宮的問題,他表示,一些少年宮的現狀已經背離了它的性質和宗旨,為應試,為賺錢,關心的是創收而不再是孩子的快樂。
學科培訓占半壁江山
這兩個班實際上就是奧數和作文課,只不過換了個名稱
在很多人的記憶里,少年宮是孩子們唱歌跳舞、琴棋書畫的地方,和學校所學的東西完全不同,更能激發孩子的興趣和愛好。可現在少年宮已成為課堂的延伸,學科培訓種類很多,有的甚至占據半壁江山,而且報名火爆。
市少年宮學員多達8000人,興趣班數百個,在2011年下半年的招生項目中,記者發現了不少學科類的培訓班,最火的是英語,一共招31個班,學習的是現在中小學應試中最流行的“新概念”和“劍橋英語”,此外,還有針對不同年級的課外補習班,例如三到六年級的“應用數學”,五六年級的“閱讀欣賞寫作”等,有家長告訴記者,這兩個班實際上就是奧數和作文課,只不過換了個名稱。
宣武少年宮2011年的招生項目中,也列出了“新概念英語”、“劍橋英語”、“三一口語”、“高效閱讀寫作”等學科項目,在順義少年宮的招生項目中,記者看到了各級“劍橋英語”班,還有一到六年級“思維訓練”(其實就是奧數課的另一個說法)和寫作,一共將近20個學科補習班。
記者發現,在一些少年宮的學科培訓中,還有一種“超前班”,老師的解釋是“初二學生上初三的課,小學畢業生先上初中的課”。甚至還有針對幼兒園大班孩子的“超前班”,西城一家街道級少年宮開辦了“快速識字、提前閱讀班”,讓5歲多的學前兒童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里便能認讀800漢字,口算兩位數的加減法,老師說這是為了讓孩子上小學之后“減負”,可是對于學齡前的孩子,這無疑成了一種“加負”。
據了解,北京市教委在2010年就發出禁令:“少年宮、科技館、青少年活動中心等校外機構不得組織學科培訓班。”現在看來,這紙禁令形同虛設。
應試升學成金字招牌
家長揮之不去的“應試焦慮”給少年宮帶來了大批的生源
在少年宮這樣一個不應該和升學考試掛鉤的地方,記者卻頻頻聽到“考級”、“保過”、“小升初”、“水平測試”這樣的詞語,以至于經常懷疑自己是否走錯門進的是培訓學校。“少年宮到底是為升學考試服務的,還是為提升學生素質服務的?這是一個根本導向的問題。”孫云曉說。
但是,在一個“應試為王”的教育體系里,少年宮也不能幸免。記者在豐臺少年宮的招生介紹中看到,一些課程后面還有注解,例如劍橋少兒英語,注解為“取得全國統考證書”,外教口語,注解是“考取三一口語證書”,“新概念”的注解是“解決小升初課程銜接”,北京英語注解是“取得PET證書”……家長都知道,這些證書是小升初的敲門金磚,這些課程的目的性非常明確,就是考證,為了升學,和外面的培訓機構如出一轍。
這些班通常非常火爆,寒假班早就報滿。一位負責招生的少年宮老師告訴記者,最供不應求的就是這種班,“和社會上那些培訓機構比,我們便宜,考級的通過率也不低。”家長揮之不去的“應試焦慮”給少年宮帶來了大批的生源,致使這種應試補習班在少年宮所占比例越來越大。
孫云曉告訴記者,他采訪過一位科技大學教授,發明的一種工業機器人獲得了國際大獎,在日本進行焊接的時候,日本人以為起碼要花好幾天,教授卻只用了6個小時就完成了,而他嫻熟的機器人焊接技術就是小學時代在少年宮學會的。
如今,機器人班在少年宮比往日更紅火,卻變了味道,“我們會盡量給孩子提供參加各種大賽的機會,只要取得市級二等獎以上的成績,小升初的時候就可以申報特長卡,參加特長生面試。”一位老師向記者這樣介紹他們的課程,她表示,少年宮參賽熱也是近幾年才興起的,原來只是一些培訓機構比較熱衷賽事,但是自從科技類特長受到重點中學青睞后,少年宮紛紛加了這些課程。除了機器人課,還有航模、單片機等,甚至包括天文小組,天文知識競賽目前也是小升初特長的一個指標。
少年宮里單純從興趣出發的學習似乎越來越少,即使最傳統的琴棋書畫也逃不脫各種考級和大賽。“家長很熱衷這些,老師就為孩子盡量多提供這方面的信息和機會,畢竟對孩子升學有利。”一位招生老師說,她認為這就是社會大氛圍,少年宮只能順應無力改變。
欲說還休的合作辦學
在少年宮報了名,上的卻仍舊是培訓機構的課
“我上個月給兒子在附近的少年宮報了一個劍橋英語班,上課之后才發現老師根本不是少年宮的,他們是一家英語培訓機構的,只不過是借少年宮的地方上課,收費也不比外邊低。”一位家長告訴記者。這種情況在少年宮并不鮮見,官方的說法叫做“合作辦學”。
很多家長對少年宮的好感和信任源于它是“政府辦的”,是“公立的”,性質是“公益性事業單位”,老師也都是有正式編制的教育工作者,這使它和社會上民辦的教育機構劃出了界限,可在少年宮報了名,上的卻仍舊是培訓機構的課,不免讓人有上當之感。
記者在網上看到,一家培訓機構打著海淀區一街道少年宮名義在招寒假托管班,托管班確實是安排在少年宮的教室里,“就是租用少年宮的地方,老師是我們自己的,一個班不超過20個孩子,托管一天100元,老師負責幫孩子復習預習功課,看著他們寫作業……”這個價錢在寒假托管班里算是相當高的。記者向少年宮求證此事,少年宮老師沒有正面回答,只是含糊其辭地表示,和機構“合作辦學”,“當然,如果我們寒假招生滿員,沒有空余教室的話,他們的托管班就不能辦了。”
記者在順義少年宮的網站上發現,他們開辦了一個“幼兒全腦潛能開發課程”,這個課程由一家“國際教育機構”研發,是針對1到6歲孩子的早教課。記者打電話咨詢,少年宮的老師表示,去年他們曾經和這家機構“合作辦學”,“但是后來沒開成,因為價錢太高了,家長接受不了。”記者詢問了多家少年宮,沒有人能夠明確解釋到底怎么“合作辦學”,對是否對外出租場地更是閉口不談。培訓機構在一個公益性的單位里贏利經營,也許本身就無法自圓其說,所以也就無從解釋。
創收有沒有底線
“當然是越多越好了,少年宮養著這么多老師,大家的獎金、福利全靠創收了”
從學科類培訓的不斷增加,到對應試考級推波助瀾,到合作辦學的遮遮掩掩,有家長不禁質疑“少年宮到底變成了什么宮?”這一切亂象的背后,記者發現最根本的還是一個“錢”字,一些少年宮迎合市場,迎合家長,聯手培訓機構,主要目的在于“創收”。
早在2006年,北京市就出臺規定,要求少年宮不得開展以贏利為目的的經營性創收活動,一時間,“少年宮將免費”的說法沸沸揚揚,可是事隔5年之后,記者走訪多家少年宮,還沒有發現任何免費的課程。即使是收費,各家少年宮的價碼也不一樣。以英語課為例,半年20次課,從八九百元到1000多元不等,比民辦英語培訓機構動輒過萬的收費確實便宜,但其中也有“貓膩”,培訓機構的高價班基本都是10人以下的小班,而少年宮這些供不應求的學科培訓班,通常一個班30人到40人,加起來也收入不菲。目前區縣級的少年宮都是人滿為患,學員通常幾千人,以一人一年1000元學費計算,少年宮的年收入也有幾百萬元,而一些大的少年宮,據說年收入超過千萬元。
一些少年宮的說法是,創收是“迫不得已”,朝陽區有關人士曾對媒體表示,朝陽區教委每年大概負擔少年宮總財政支出的60%,其余要少年宮自己承擔,目前專業性輔導班收入約占少年宮總收入的15%。少年宮紛紛表示政府財政撥款有“窟窿”,需要自己創收去填補,而到底創多少才能填上這個“窟窿”卻沒有定數。“當然是越多越好了,少年宮養著這么多老師,大家的獎金、福利全靠創收了,各家少年宮也都互相比著收入呢。”一位少年宮老師私下告訴記者,“現在培訓這么火,生源一點不用發愁,想報名有的還得托關系,這么一大塊肥肉誰舍得放下呀?”
于是,“賺錢”最終讓少年宮變了味道。一名上世紀70年代的少年宮老合唱隊員回憶說:“免費開放的少年宮是孩子們的歡樂宮殿。”這似乎已經成為一道逝去的風景。
孫云曉表示,“公益也并不是完全免費,可以適當收一些成本費。”他認為,公益的前提是國家保證充足的投入,消滅財政“窟窿”,不要把少年宮推到市場上去自尋出路,“這樣才能砍掉那些應試的培訓班,還少年宮提升素質、培養興趣和技能的初衷。”孫云曉表示,針對目前少年宮收費混亂的局面,物價部門應當核定一個合理的價格標準,讓少年宮盡量保持公益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