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深處的草戒指

記憶深處的草戒指//“你是個沉默的孩子，看起來讓人心疼。”這是張亞兵說的，那年我6歲。他10歲。 

　　我記得他曾經說過,一個人的世界,安靜得可以聽見花開的聲音 。那天晚上,我們坐在屋頂看星星。他忽然說梅梅,你是不是像我一樣在聆聽花開的聲音?我搖搖頭。不是的。那你為什么一直沉默呢?…… 

　　我真的是個沉默的孩子。可是我不是為了聆聽花開的聲音。只是因為我習慣了沉默。可是我沒有告訴他。我只是抱著肩膀，安靜地看著天空。不說話。又一次沉默。 

　　當我穿著雪白的公主裙，梳著乖乖的劉海來到這個農家小院子的時候，這座小山村下著好大的雨。家家（外婆）跟媽媽手里接過我的行李，把我抱進屋里，媽媽就走了。我轉過頭去，看到媽媽的背影在迷蒙的雨里漸漸變得模糊了。媽媽沒有回頭。我沒有哭，也沒有鬧。因為我聽媽媽說，媽媽和爸爸分居兩地不便于工作，就把我送鄉下家家處了。我只是安靜地在臺階上，聽家家“講古”。以后，我都是這樣一個人安靜地坐在臺階上，托著腮看著天空中飛鳥低低地劃過。 

　　院子里有很多活潑的孩子。他們沒心沒肺地大笑，無拘無束地打鬧。可是，從來不會跟我一起玩。因為他們的爸爸媽媽說我看起來很邪氣，不許他們的孩子跟我玩。所以很多的時候，我都是一個人安靜地坐著。家家很疼我，常常帶我去小鎮玩。我百無聊賴地蹲在街頭石橋旁潮濕的角落里拔那些長莖的艷麗的野花。或者數著那些靜靜爬過的螞蟻。就在這時候，我認識了張亞兵。 

　　他也是安靜地蹲在野花旁邊。微笑著。我站起來，靜靜地看著他。他看到我了，笑著說，你是梅梅。我不出聲。他接著說，你是我們村子的，王婆家新來的女孩子。我點頭。他笑了，笑容清澈溫暖，有陽光的味道。他站起來，說，來，我們出去玩！接著拉著我跑出去。 

　　橋頭小山外有高高的荒草，有大朵的艷黃的葵花，還有長長的泗洋河流向遠方。我站在比我還要高的荒草里尖叫，不停地尖叫。陽光很刺眼很刺眼。可我還是仰著頭，直直地看著天空。張亞兵說，梅梅，我每天看著你沉默，你很寂寞。我搖頭說，我不寂寞。他說，你們城里人到鄉下，就變成個沉默的孩子，讓人心疼。我對著他微笑。這是我來到這里第一次笑。我認真的看著他。他的白衣服上有一塊小小的泥斑。可是他是個好看的男孩子。有干凈的笑容，俊朗的輪廓，還有深邃的眼睛。我指著長長的泗洋河問他，我說張亞兵，這條泗洋河可以流往我家的城里嗎？他笑著說，能。我微笑地看著他。我相信。他扯過一棵長長的草，細細地繞成一個圓圈。他說，梅梅，把你的手給我。我伸出手，他輕輕地把圈圈套在我的手指上，笑著說，梅梅，這是我送你的草戒指。嫁給我，我來照顧你好嗎？我看著他晶亮的眼睛微笑，然后點頭。草戒指能把我的幸福圈住嗎？ 

　　回家后，我輕輕地把草戒指放進我的小盒子里。抱著它美美地睡了一覺。我知道，自己一定在夢里笑了。 

　　后來的日子，張亞兵總是在家家和舅舅舅媽們做農活去了，我一個人安靜地坐著的時候，給我帶好吃的零食，陪我一起坐在臺階上發呆。在晴朗的晚上，他還會帶著我去門口的小河邊捉螢火蟲。我看著那些會發光會飛翔的小動物，問他，張亞兵，他們白天會發光嗎？他笑了，傻丫頭，他們是只屬于夜晚，只屬于黑暗的動物。然后深深地看著我。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是這樣的動物。只屬于夜晚，只屬于黑暗。 

　　我在離家家處不遠的村里上小學了。每天放學我會站在他教室的外面等他一起回家。可是，他們的老師總是拖堂。我一個人爬上欄桿上坐，晃著腿小聲地唱歌。每次他都是第一個跑出教教室，把我抱下來，警告我不許坐在那么危險的地方。我總是微笑著說，知道了。可是，下一次我依然爬上去。 

　　張亞兵漸漸長成英俊的少年。身邊開始有漂亮的姐姐圍著他轉來轉去。可是我還是穿著白裙子，梳著整齊的劉海的孩子。我常常在回家的路上在他的背上睡著了。模糊中，總是聽到他在說，梅梅，你什么時候才能長大……長大？為什么要長大？ 

　　張亞兵上高中了。每天都有漂亮的女生給他送小禮物。可是他總是微笑著拒絕了。我問他，張亞兵，你怎么不要啊？他憐愛地摸著我的頭說，我不喜歡。我似懂非懂的點頭。卻不明白，為什么那么好的小禮物他為什么不要呢？有姐姐問我，小妹妹，張亞兵是你哥哥吧？我點頭。她們又說，可你為什么不叫他哥哥呢？我想了很久。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怎么總是叫他張亞兵呢？我怎么不叫他哥哥呢？很多年后，我終于明白了，那是因為，我喜歡他，我不想他是我哥哥，因為哥哥總是要離開的…… 

　　他高三了。緊張的學習讓他變得憂郁起來。大多的時間他都是一個人在房間里溫習功課。我又開始一個人的生活。獨自行走獨自唱歌獨自逛街獨自看著一整個世界狂歡。獨自坐在屋頂沉默。 

　　黑色的高考呼嘯而過。家家說，亞兵哥哥真爭氣，他考上名牌大學了！梅梅也要像他一樣好不好？我沉默著不說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