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價局規定利潤率是50%至100%，但實際上并不止，可以達到150%。如果只是按照50%至100%，殯儀館哪有這么好待遇？工人每月一般七八千元，民政局有時搞活動，也去殯儀館拿錢。
有人舉報我，里面的幫派斗爭不知道有多厲害。還有就是運氣問題，誰被抓誰不被抓，看他運氣怎么樣。
——— 黃燕玲
“清明時節雨紛紛，喪葬之人欲斷魂。”清明將至，網友改編古詩，表達對殯葬業暴利的積怨。殯葬業連續多年進入暴利行業排行榜，人們對此深惡痛絕，直呼“死不起”。
去年，廣州市檢察院公布年度反貪十大經典案例，其中高居榜首的正是廣州市花都區殯儀館原館長黃燕玲受賄一案。媒體在報道此案時稱黃燕玲“發死人財”。
前日，記者在廣東省女子監獄見到了黃燕玲。55歲的她，17歲進殯儀館工作，一步一步升至館長一職。面對記者，她語出驚人：“幾乎每個工種都有“利是”收，一天至少幾百元。整個行業都這樣，(吃回扣)不能避免，我不相信其他人不這樣做。”
“吃回扣不可避免，被不被抓看運氣”
記者：你只有初中學歷，如何當上殯儀館館長？
黃燕玲：實際我連初中學歷都沒有。家在花都農村，很窮，17歲就參加工作。當時火葬場招人，要求初中學歷，我就填個初中。
很多人怕臟怕累，服務態度不好，而我什么都不想，埋頭苦干，不是我的事我也做。比如，有時河里有人淹死，尸體幾天后才發現，肚子鼓得脹脹的，肉都爛了，臭得令人作嘔。很多同事不肯去收尸，我去。我什么工種都干過，化妝、司爐工、跟車收尸、穿壽衣、打防腐針，什么都不怕。
記者：所以領導很欣賞你？
黃燕玲：那時花縣民政局長經常下來看我們，1989年搞學雷鋒運動，領導推薦我做先進工作者，1990年，我開始負責殯儀館領導工作，1993年當上館長。連續好多年我都是先進工作者。
記者：殯儀館館長一年收入有多少？
黃燕玲：最開始時，殯儀館每年總收入只有幾十萬元，1997年國家要求全面火化，當年總收入一下達到兩三百萬元。我進監獄前，一年館里有2000萬元收入。我個人收入每年都有20多萬元。
記者：年收入20多萬也不算少了，但你還是吃回扣。
黃燕玲：整個行業都這樣，(吃回扣)不能避免，我不相信其他人不這樣做。當時就想，供貨商給我們錢，如果不要，也是他賺去了，為何不要呢？都是這樣的，習慣了。
我們館是自收自支單位，政府只拿出20萬元建設，此后沒給過一分錢，我們每年還交錢到財政。館長是合同制聘請的，一直沒轉成正式國家干部，我沒有享受到公務員待遇。
記者：就算整個行業都是這樣，為什么偏偏把你抓了？
黃燕玲：有人舉報我，里面的幫派斗爭不知道有多厲害。還有就是運氣問題，誰被抓誰不被抓，看他運氣怎么樣。
“領導帶人來，讓你要他的貨，你不敢不要”
記者：供貨商郭某是如何同你搭上線的？
黃燕玲：他是佛山殯儀館的，1978年我去佛山殯儀館學習時認識的。后來佛山殯儀館成立了殯儀服務公司，他專門負責銷售，1997年就開始給我們供貨。一開始他過年過節給我送禮品，2004年開始給我送錢。
記者：每次給多少？
黃燕玲：有時幾百元，有時1000元。
記者：只有他一個人給你送錢？
黃燕玲：是的。我一年至少20多萬收入，老公也在殯儀館開靈車，大兒子在民政局，小兒子也在殯儀館，家庭經濟環境挺好。其他供貨商的錢我沒收。
記者：其他供貨商的錢你為什么不收呢？
黃燕玲：做生意，做生不如做熟，熟人不會把那些事說出去，新的老板想要打進來不是那么容易。除非是單位換了領導，才能打進去。新領導帶人來，讓你要他的貨，你不敢不要。
記者：要坐10年牢，你后悔嗎？
黃燕玲：都進監獄了，說后悔也沒用。如果知道要出事，誰也不要那個錢。當時覺得只有我和供貨商兩個人知道這事。
“喪葬品利潤可達150%，但沒有2000%”
記者：媒體經常批評殯葬業收費過高，稱“死不起”，你看過這類報道嗎？
黃燕玲：看過。
記者：你怎么看待老百姓的這種批評？
黃燕玲：殯葬用品也分檔次，殯儀館也為窮人準備了檔次低的。好比穿衣服，有人穿名牌，有人穿一般的。
記者：喪葬用品利潤一般有多少？
黃燕玲：物價局規定利潤率是50%至100%，但實際上并不止，可以達到150%。火化費、車費、骨灰盒寄存費是物價局規定的，這個利潤不大，其他的，比如骨灰盒、花圈等殯葬用品利潤都高。如果只是按照50%至100%，殯儀館哪有這么好待遇？工人每月一般七八千元，民政局有時搞活動，也去殯儀館拿錢。
記者：有人說部分喪葬用品利潤甚至高達2000%。
黃燕玲：肯定沒有，哪有這么夸張。
“每一個工種都有機會收利是”
記者：殯儀館工人經常收“利是”嗎？
黃燕玲：從2007年開始規定不準收，但如果沒家屬投訴，他們也就收了。火化工一天的利是至少幾百元。
記者：據說家屬如果不給利是，火化工就會多燒一會，把尸體燒得更碎？
黃燕玲：說是這么說，但我們不會這么做。確實有家屬擔心我們不認真燒。燒的過程，我們都會給家屬看的。
記者：除了火化工，其他工種有沒有利是收？
黃燕玲：每一個工種都有機會，化妝、火化工的機會最多。
記者：有沒有家屬因為利是的問題投訴？
黃燕玲：有，投訴的話我們就退掉利是。我們規定，如果工人被投訴，就扣獎金。
記者：扣多少？
黃燕玲：只是這么規定，沒有真扣過，罵幾句算了。
“政策規定得嚴，但管理基本沒那么嚴”
記者：國家出臺了很多政策規范殯葬行業，為什么收費依然那么高？
黃燕玲：政策規定得嚴，但管理基本沒那么嚴。物價局規定了幾項的收費，但很多項都沒有規定。
記者：有媒體說你發死人財，你怎么想？
黃燕玲：怎么說呢？不是我一個人做這個事，誰當這個殯儀館館長，都差不多。
記者：殯儀館招聘應聘的人非常多，其中很多還是名校大學生，你怎么看這個現象？
黃燕玲：都是為了待遇好，而且現在工作不好找。我剛參加工作那會，根本沒人愿意干這行，被人看不起。特別是到了拍拖的年紀，好幾個都沒成，男方父母一聽我在火葬場工作就不答應。領導最后勸我在本單位找一個，我們很多都是自己人找自己人。
1984年，我做過殯儀館財務，去銀行存錢，在存款單上寫火葬場，工作人員不愿接收，這個窗口讓你去那個窗口，那個又讓你去這個，都嫌錢臟。
我有香港親戚問我在哪里工作，我一直不敢說。他們問我怎么經濟條件這么好，我就說是炒股票。一直到我出事，他們才知道我在殯儀館工作。
案情回顧
4年吃回扣90萬元
2004年8月至2008年6月，黃燕玲利用擔任廣州市花都區殯儀館館長的職務便利，在購進棺木、火化用品的過程中，違反國家規定，以貨款的10%作為回扣，先后多次收受供貨商郭某的賄賂共計人民幣90.918萬元。在此期間，黃燕玲還在每年春節和中秋節收受郭某以利是形式賄送的款項共計人民幣1.2萬元。
該案經過花都區人民檢察院立案偵查并提起公訴后，花都區人民法院以受賄罪判處黃燕玲有期徒刑10年，并處沒收財產人民幣5萬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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