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夫妻與情人是兩個對立的體系。夫妻是以獲取利益為前提的社會體系,而情人是以消耗為主體的社會體系。
妻子和情人有何本質區別?
情人具有一切純女性的特征。優雅嬌俏的體形,溫柔動聽的聲音,病懨懨的花容,這皆是消耗型人格的指數與特征。《茶花女》里的女主人公瑪格麗特與《紅樓夢》里的林黛玉就是這等消耗型人格的最佳范例:
1、二者皆有肺癆(疾病對身體細胞的消耗)。
2、二者皆用一種植物來指代她們弱不禁風的形體與靈魂:瑪格麗特——茶花,林黛玉——絳珠仙草(植物性女子需要護養的消耗)。
3、 二者皆死于癡情(剩余時間的消耗)。癡情是一項偉大而耗時的事業,這項事業要求癡情主體擁有大量的剩余時間作為資本。而剩余時間是有閑階級的特權。就資本 的本質而言,資本家按時酬工,時間代表的就是金錢。寶玉說黛玉“從來不說那樣的混賬話”(逼他讀書上進求取功名),孰不知,這正是寶釵肯說這等混賬話,贏 得了婚姻的根本原因。寶釵懂得婚姻之經濟本質。黛玉顯然不明白這一點,她是只能是一個好的情人,她將生命、時間、眼淚,她所能擁有的一切,皆消耗于愛情之 中
徐志摩與陸小曼經歷過一段浪漫的愛情之后成婚。婚后的王子為了生存疲于奔命,往來京滬,高蹈于空,最終不幸逝于空難。彼時,大眾因徐志 摩之死,對陸小曼的奢侈生活多報以指責。其實,這怎么能怪陸小曼呢?陸小曼是標準的消耗型人格,她需要的是個養護她、滋潤她、能使她從感情到物質兩方面皆 滿足,并供給她的大成本財物消耗的富有男人,而不是一位詩人。徐志摩與陸小曼的錯誤,錯就錯在將情人關系轉換為夫妻關系。消耗型人格的情人卻誤兼了經濟型妻子的職責,這必將導致家庭關系的紊亂,亦會直接導致家庭經濟利益的崩潰。
然 而,情愛學中有一種消耗比時間、財物的消耗更令人傷情,那便是容顏的消耗。杜拉斯的《情人》開頭有一段頗為著名的文字“我始終認識您。大家都說您年輕的時 候很漂亮,而我是想告訴您,依我看來,您現在比年輕的時候更漂亮,您從前那張少女的面孔遠不如今天這副被毀壞的容顏更使我喜歡。”很多人將這段話熟記于 心,卻不知這段話是由葉芝的詩歌《當你老了》中的鉆石級詩句“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者真心/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愛 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演化而來。杜拉斯的聰明,在于她將葉芝的詩歌話語徹底轉化為她的小說話語而已。但,我想指出的是杜拉斯小說中“被毀壞的容顏” 與葉芝詩歌中“衰老臉上痛苦的皺紋”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衰老容顏。前者指的是一副因情欲的劇烈消耗,而在短時間內大幅度被毀壞的容顏。后者指的卻是順其自 然,在慢長歲月里漸漸衰老的容顏。
在我看來,《情人》是一部真正的敘述情愛耗減性的偉大小說。其之耗減性是以一張少女之臉被提前幾十年的 被毀壞為代價的——“十八歲的時候我就衰老了”。《情人》里的少女一直不肯承認她愛過那個中國男人,她從不對他說愛,她說她只是喜歡和他一起做愛。這是因 愛的無望而引起的耗減特性,這耗減在情感、身體等等方面超載的狀況下,直接轉向了對容顏的傷害。從一開始,白人少女就知道白人社會不會容忍這個黃皮膚中國 男子,而黃皮膚的中國富商家族,亦不會容忍一位貧困的白人少女。杜拉斯在后文緊跟著寫道:“我常聽說我之所以過早地衰老是由于整個童年時期受陽光強烈照射 的緣故。但我從來就不相信這種說法。也有人對我說過窮人的孩子愛多思。不過,實際情況并非如此。”是的,實際情況是她的容顏老了,在愛的那兩三年被耗減而 老,老的一塌糊涂。
杜 拉斯的這種情愛耗減式敘事手段,王小波從結構到語言皆深為神往。事實上王小波的《黃金時代》的結構,就是對杜拉斯《情人》結構的復制。其唯一的區別是將性 別角色進行了互換,故事構架亦是不可能之愛情,亦是以瘋狂的性消耗代替了全部的愛消耗。甚至小說的結尾,陳清揚對王二說“在那一瞬間她愛上了我,而且這件 事永遠不能改變。”這與《情人》中,中國男人對他所戀的白人情人所說的話如何相似“他說他永遠無法扯斷對她的愛,他將至死愛著她。”但,這兩段相似的話 里,令我感興趣的卻是“永遠”二字,“永遠”在漢語里是個屬于時間的詞匯。顯然“永遠愛你”是情人語法,而非夫妻語法。情人語法中,短暫之時在傾其所能的耗減永遠(瘋狂的做愛),而永遠在長久的消費短暫之時(長久的回憶)。正是因了情人之愛的動人,才令短暫之時與永遠之時,第一次達到了點與面的偉大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