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吃軟飯”的男人

一個“吃軟飯”的男人

是的，現(xiàn)在我是靠老婆養(yǎng)活，在許多人看來就是一個“吃軟飯的”，那又怎樣呢？心里有愛并且足夠寬闊的男人，“軟飯”，也可以吃出幸福的滋味。人生的起伏轉折，真的很難講的。

就拿沈珂來說，當初和應紅結婚的時候，無論從哪方面來說，他都是強勢的那一方，學歷比應紅高，家境比應紅好，工作比應紅體面，新婚的第一個清晨，他和應紅躺在床上相擁而視，應紅伸手摸摸他的臉，問：“我這不是在做夢吧？”

那時候他在一家行業(yè)報社做記者部主任，每天應紅都會去買一份他們的報紙，早餐桌上，應紅一邊吃早餐一邊看他采寫的文章，看到精彩處，會抬頭深情地、欣賞地看著他，沈珂享受這種感覺，那種被愛被仰視的感覺。

后 來他們有了兒子，應紅也從那個半死不活的工廠辭職，順理成章在家里做起了全職太太，孩子上學了以后，應紅在離家不遠處開了一間小花店，不過還是以照顧家庭 為主，反正家里的經濟主要是沈珂在支撐，也不指著她賺的那點錢，這么一來沈珂的壓力雖然大一些，但他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男人么，掙錢養(yǎng)家養(yǎng)老婆孩子，沒 什么可抱怨的。相反，他很享受這種不算富裕但是很舒坦的生活。

可是，誰也不曾料到，當這個小家庭走到第十個年頭，不幸與傳媒業(yè)這個漫長而嚴峻的冬天不期而遇，沈珂所在報社的經營狀況每況愈下，終于關門大吉了。風水輪 流轉，這一來沈珂成了一個下崗的中年男人，而應紅，卻越來越顯示出她的能干和聰明，那間原本是消遣的小花店，在她的經營下，生意紅火，接連開了兩家分店， 每天的營業(yè)額都能達到上萬元，所以，沈珂的失業(yè)基本沒有給他們的家庭生活造成什么影響，因為應紅迅速地頂了上來，撐起了養(yǎng)家的重任，這應該是一件很值得慶 幸的事情，可是沈珂的心情卻很不爽。每天，他無所事事，看著應紅那么忙，盡管很不情愿，還是把原本屬于應紅的大部分家務給承擔了過來：打掃衛(wèi)生、輔導孩子 的功課、買菜做飯……整個成了一“家庭婦男”。

多么戲劇化的轉折，在人生三十六歲的路口，沈珂竟然走到了要靠老婆養(yǎng)活的田地。每天，都有一個小聲音在他心里反復地惡毒地念叨：你，是個小白臉，你，是個吃軟飯的……這小聲音像一只小蟲子，在他腦子里又鉆又咬，天哪，他都要瘋了！

應 紅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妻子，她能體諒到沈珂的心情，盡量不去刺激他敏感的神經，比如她總是不動聲色地定期往沈珂的錢包里放錢，這就免掉了沈珂要伸手向她要錢 花的尷尬，比如只要稍微有空，她就會把買菜做飯之類的家務接過來，比如每次去父母家，老人家照例要問問女婿的工作情況，她總會及時地顧左右而言他岔開話 題……她越是這樣沈珂越是反感——你搞出這樣一付忍辱負重委曲求全的樣子給誰看？你是在同情我嗎？你是在變相地嘲笑我的無能嗎？別這么難為自己，我也不會 難為你，如果和我在一起不幸福你隨時可以重新安排你的生活！他像一只正在“噗噗”往外冒氣的煤氣罐，只要稍微沾點火星，就炸了。應紅和兒子，一回到家，說 話做事都變得小心翼翼，唯恐哪里不對激怒了他，他們小心翼翼的樣子在沈珂看來，是在提醒著他的失敗，以至他一看見他們那樣就覺得心煩，有時候甚至產生一種 歇斯底里的想打碎一切的沖動——你們在忍受我嗎？我已經到了需要讓人忍受的地步了嗎？好了，你們都走吧，都離開我吧！這個世界誰離不開誰啊！他逮著一切機 會找茬發(fā)泄，家里的氣氛緊張而壓抑，很快，應紅和沈珂都有些承受不住了。

為了改變這種局面，沈珂騙應紅：“新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雜志社做編輯部主任，我要上班了。”應紅明顯松了一口氣的樣子：“太好了，”她說：“我真擔心你呆在家里會憋出病來，你去吧，家里的事情你別管了，有我呢。”

每天，沈珂跟隨著上班的人流走出家門，游蕩在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圖書館、公園、街道，然后再跟著下班的人流回到家里，他享受著應紅像以往一樣為他準備一日三餐，看著她忙碌得腳不沾地，心里真不是滋味兒，他覺得自己像一只困獸，在生活的籠子里轉呀轉，卻尋不到突圍的出口。

有一天，沈珂正坐在公園的長椅上百無聊賴地看天，突然接到了花店的小姑娘打來的電話，說應紅突然暈倒，被送到醫(yī)院搶救了！當他趕到醫(yī)院的時候，應紅已經轉危為安，醫(yī)生嚴正警告他：“病人太勞累了，如果再這樣下去，會很危險的！”

看 著應紅虛弱地躺在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沈珂心疼欲裂：我一個大男人都在折騰些什么呀？我每天孜孜計較于我的男人的面子，卻從未站在我們這個家庭的角度去 想問題，其實我有什么不滿足的呢？妻子賢惠能干，兒子聰明懂事，之前我是家里的頂梁柱，現(xiàn)在是應紅，角色轉變了一下，有什么不好？家里的經濟狀況沒有受影 響甚至更好，而我的人生體驗，卻會因之而豐富不少。

應紅住院的日子，沈珂既要照顧兒子，還要過問花店的業(yè)務，這才知道他每天在外游蕩的日 子，應紅默默地承擔了多少，他感到了深深的自責：在這樣一個女人面前，在我們的家庭面前，我的所謂的男人的自尊，顯得是多么狹隘和自私！他想起不知在哪兒 看過的一句話：“什么是真正的男人？真正的男人不是將自己架在一個地方下不來，而是無論處在人生的任何境遇和位置上，都能夠作出相應的變化、找到自己的樂 趣，并且能始終帶給身邊的人幸福和快樂！”

接應紅出院回家的那天，沈珂對她說：“從今天開始，你就專心花店的業(yè)務吧，我做好你的后勤，家里的事情，全交給我好了。”應紅大樂：“我早就想這樣對你說了，就怕你不樂意。你說咱們這么多年夫妻，誰掙錢不是一樣啊？重要的是咱們要帶好兒子，把日子過好。”

是 呀，好日子還得要好好過，多少人家為金錢缺乏為情感出軌鬧矛盾，我們家不存在這些問題，我又何必自尋煩惱呢——沈珂徹底想通了。很多事情，其實也就是一個 心態(tài)問題吧，心態(tài)變了，一切就都變了，慢慢地，他發(fā)現(xiàn)一個居家男人的生活也是蠻不錯的。早晨，早早起床，去樓下跑步，順便買好早點、報紙，回來叫那娘兒倆 起床，一起吃早餐，然后他和應紅、兒子一塊出門，只不過應紅和兒子是去上學和工作，而他是去菜市場，買菜回來，搞衛(wèi)生，為午餐做準備——兒子正是長身體的 年紀，這一日三餐可是馬虎不得，他參考各種營養(yǎng)書籍，特地給兒子拉了一個“一周食譜”，每天照著食譜變著花樣做，他最喜歡坐在兒子面前看他吃自己做的飯菜 時那付狼吞虎咽一口等不得一口的勁頭，兒子一邊大嚼一邊還不忘發(fā)表感言：“爸爸，你可以去開飯店！你的手藝趕得上特級廚師！”他不得不隨時提醒：“慢點慢 點！沒人和你搶，別噎著！”——怎么說呢？這種成就感是實實在在的。

對于沈珂來說，這種不用坐班的生活最大的好處是：職場這么多年，為一 家人的生活奔波，現(xiàn)在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時間，也終于可以停下來，關照一下自己的心靈。他可以看看書，寫寫文章，以前上班的時候，寫稿子都是為了應付工 作，現(xiàn)在則可以隨心所欲寫一些自己真正想寫的東西，想不到的是，這些東西發(fā)表之后還挺受讀者歡迎，他也覺得生活一下子有了目標，越寫越有靈感，應紅說： “你好好寫，等到湊夠了十萬字，咱們就自費出一本書。”

最重要的是，十年的婚姻生活，沈珂只顧著賺錢養(yǎng)家，或者說他認為賺錢養(yǎng)家已經足 夠，卻從未認真體味過那個與他同床共枕的女人的感受：做我的妻子她快樂嗎？她幸福嗎？有時候在家里沒什么事，沈珂會用百合、蓮子和銀耳煲一個甜水，裝在保 溫瓶里走路去花店給應紅送過去，遠遠地看見他，應紅就笑了，然后，她會在花店小姑娘羨慕的目光中，一勺一勺慢慢喝甜水；有時候，如果花店的生意不太忙，沈 珂會約上她，去附近的咖啡館坐坐，也不過就是點兩杯咖啡，但是那種暫時超越繁雜俗世的時間和空間，讓他們的心靈，一下子突破堅硬的木訥的外殼，重新變得充 滿感情，他們會笑著一遍遍回憶初識時彼此的樣子，談戀愛時對方的糗事……沈珂能夠清晰地感知，當一個女人，生活在愛與關注之中的時候，她身上那種神奇的變 化，就像一朵花，有了水的滋養(yǎng)，自然綻放出靈氣與溫潤，走動之間，散落一地溫情……某些時刻，沈珂注視著應紅，仍然由衷的覺得：我的妻子，真的是一位美麗 的女人！結婚十年，他才發(fā)現(xiàn)這個與之相伴的女人的美麗，真不知應該慶幸或者傷感，而應紅，只會一再地說：“你不上班真好！”來表達她即將滿溢的幸福感。

許 多個傍晚時分，陽臺上的花朵散發(fā)著若有若無的香氣，空氣中充斥著一種安寧甜蜜的氛圍，這時候沈珂的心情是最悠閑的，兒子放學回家了，安排兒子做作業(yè)，他去 做晚飯，等做好晚飯，兒子作業(yè)也完成了，他會陪兒子去樓下花園打一會兒羽毛球，順便等應紅回家。他們家的晚餐時間總是拉得特別長，因為這娘兒倆都爭先恐后 地和他說話，兒子講學校里的事情，誰誰的班長被撤了誰誰被大家孤立了……應紅則講花店的事情，今天生意怎么樣，遇到一個顧客怎么有意思……有時候他和應紅 說得多一點，兒子就急了，放下筷子走到他面前，硬把他的臉轉到自己那邊。逗得他和應紅哈哈大笑。

很 多時候，一家三口在一起，每個人臉上的笑容都是那么真實，那是從心底開出來的花朵。而沈珂，也從應紅和兒子的快樂里重新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價值：雖然不是我在掙 錢養(yǎng)家，但是這個家，沒有我，還是不行的啊。其實人最終要過的就是自己那一關，自己想開了，別人的看法又有什么重要呢？重要的是，在他40歲的時候，他可 以放慢腳步，去體味生活的另一種風景與滋味，也最大程度地豐富了自己的人生，以前老朋友聚會，他總是找各種理由推托，但現(xiàn)在會積極響應，大家說起近況，他 會很坦然地說：“我呀，現(xiàn)在就是一標準“宅男”，在家伺候老婆兒子。”他發(fā)現(xiàn)自己這種生活狀態(tài)并沒有讓人看不起，相反，朋友們倒是挺羨慕他的：“老沈啊， 我們這幫哥們，就屬你的日子過得最滋潤。”

是的，現(xiàn)在沈珂是靠老婆養(yǎng)活，在許多人看來就是一個“吃軟飯的”，那又怎樣呢？沈珂想：心里有愛并且足夠寬闊的男人，“軟飯”，也可以吃出幸福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