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0月21日,北京中關村創業大街的創業孵化器中,一互聯網青年創業者累了,在咖啡廳沙發上睡覺休息。黑板上寫著:“創業與夢想之雷軍來了。”
創業焦慮和上市浪潮,資本神話和財富幻滅,勾魂攝魄,激蕩著創業圈內乃至圈外,像穹頂一樣籠罩著中國社會。在一個名叫車庫的創業咖啡廳,一位產品開發工程 師已經兩周沒有聯系上他的老板,但他仍在夜以繼日地開發一款未完成的APP,直到有一天,這家咖啡廳服務員告訴這位產品工程師,他的老板已經對外宣布創業 失敗并到新公司報道上班,他才停下手頭的工作。
處在2015年中國創業潮水漩渦中央的中關村創業大街上有很多秘密不為人知。在這條正常成年男子從街頭走到街尾,只需200余步的大街上,擁擠著野心勃勃 的淘金客、隨時準備投機的投資人、伺機而動的掮客,他們中大多數人神情亢奮,目標明確,行動迅速。例外是一位人稱“二哥”的流浪者,身為原住民的他會在每 天上午9點時準時出現在這條街上,然后開始對周圍的淘金客絮叨地講述他在街上的往昔生活,但極少有人駐足聆聽他究竟在說什么。相比過去的歷史,來到這的淘 金客們更關心未來。
如果說勃興在20世紀末的第一次中國互聯網革命給中國互聯網誕生地知春路留下了許多知名互聯網公司的總部大廈,那么從2014年開始的移動互聯網革命則徹 底將此前作為中國最大圖書批發市場之一的海淀圖書城從地圖上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與當下時代潮水更相符、更響亮、也更時髦的名字——中關村創業大街。這 條街上擁擠進更多、更小、更創新、更具盈利能力的創業公司。
豎立在中關村創業大街南門西側的高23米、寬7米的電子液晶屏在提醒人們錢流滾滾而來。
整個2014年,大約有200個團隊在這條街上拿到接近10億人民幣的投資。如果按照投資人占股20%的慣例,僅2014年一年在創業大街上新成立的科技 公司估值就達到50億人民幣。每天最直接提醒人們錢流滾滾而來的東西是一塊豎立在中關村創業大街南門西側的高23米、寬7米的電子液晶屏,這塊大屏幕從每 天上午7點開始,每隔20分鐘就播放一輪創業大街上知名創業家和新創業公司的融資情況,直至晚上8點,這塊大屏幕一共播放了300位創富成功的創業者和 202家融資成功的創業公司。
隨著金錢洶涌而至的是人心。四面八方,甚至是漂洋過海來的淘金者涌入這條大街。現在這條大街上已經涌入了大約400多個創業團隊,其中漂洋過海來的淘金者有60多個。
創業大街上并不缺乏對創業知識的宣講和對理想主義的歌頌。從2014年6月開始到2014年年底,這條街共舉辦430多次創業宣講,有40000多名創業 者聆聽過這些足以讓人血脈賁張的演講。在2014年年末,一位做建筑材料生意的老板只用了3分鐘就匆忙與房東敲定了租房合同,他租下了一處位于創業大街昊 海樓第9層、大約780平方米的辦公區。這里原本是一個舊書批發市場,他準備將其改造成連接創業者和投資人的創業咖啡廳。他并不滿意這個位置,因為這棟樓 的電梯只能直抵8樓,但他又無可奈何,因為創業者即將兇猛而來,這條大街很快將被淹沒得無落腳之處。2015年3月第一個周末的白天,他鞭策著手下的建筑 工人加快裝修速度,以便盡快開門迎客,這位早年依靠中國房地產市場繁榮發家的建材老板不希望在新一輪錢流中落后哪怕一分鐘。
在《人民日報》高級記者凌志軍筆下,1980年代的中關村在政治高壓線上艱難求生。現在的情況截然不同,在奉行商業主義的當下中國,官員們討論創新被認為 是一件先進、時髦的事情。在今年全國人大上,中國未來經濟政策的最高制定者李克強在1個小時40分鐘的政府工作報告中,38次提及“創新”這個詞。官員們 之所以熱衷討論創新這個話題,是因為舊有的經濟秩序已經潰敗,如果想要未來更好,就一定要找到行得通的方法。已經有證據顯示,互聯網新經濟是唯一可以前進 的道路。
在過去的2014年,負責這條街開發的海置科創公司政府事務部經理馬貴賓每周需要接待大約10撥前來考察的官員。距離北京100公里外的天津市,每一個區 的政府官員都來過這條街考察,有時候甚至是不用任何人接待,自己偷偷來瞧上一眼。官員們開始眼紅這條錢流不斷的創業大街。
創業大街上四處遍布著幫助創業者進行互聯網創業的人和機構——創業孵化器、創投平臺、創業媒體、政府設立的創業服務大廳。某種程度上,只要你想在這里創立 互聯網公司,你能在一天內搞定所有事情。這條大街上所有的元素都與互聯網息息相關,街邊一家占地只有10平方米的肉夾饃公司的廣告語印著:“吃某某牌肉夾 饃,愛羅永浩勝過喬布斯。”這家公司的老板曾對外宣稱,自己以互聯網產品迭代的速度更新菜品,用大數據來統計消費者的口味習慣。
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這條街上那些迅速膨脹的互聯網創業公司。一家名叫“李先生”快餐店的一位女服務員最近悶悶不樂,因為她要失業了,這條街的物業公司要求 她的老板盡快搬離創業大街,以便留給更具想象力和價值的創業公司。在這條街上,傳統不一定是一個好詞,它被部分創新者認為是腐朽和格格不入的象征。
某種意義上,創業大街是一個矛盾的混合體,每天都在上演成功和失敗、興起和衰亡、暴富和驟貧的故事。在一個名叫車庫的創業咖啡廳,一位產品開發工程師已經 兩周沒有聯系上他的老板,但他仍在夜以繼日地開發一款未完成的APP,直到有一天,這家咖啡廳服務員告訴這位產品工程師,他的老板已經對外宣布創業失敗并 到新公司報道上班,他才停下手頭的工作。
創業猶如買彩票,成功可能需要的不僅是努力,還需要一些運氣。一位無人知道真實姓名、綽號叫“小畫家”的年輕人在參加了一個名叫“百萬屌絲”的大賽后,意 外收獲了第一名和100萬獎金。此后比特幣熱潮來臨,他敏感意識到這股虛擬貨幣熱潮與當年自己在云南遇到的蘭花熱沒有本質區別,并把之前自己在云南炒蘭花 的經驗用到了這場虛擬貨幣的炒作中。幾天后,他預先到手的30萬獎金翻了5倍。他的故事被收錄進一家咖啡廳出版的創業秘笈中。
一夜暴富的人畢竟是少數,更多的人是帶著淘金夢破碎后的失望和沮喪離開創業大街。一位從深圳來創業大街創業的中年男人只因為在前一晚看了一部主題是家庭團 聚的電視劇,大哭了一場后決心放棄創業,重新回歸過去那種乏味但平穩的家庭生活。在車庫咖啡廳的某處角落,一位因為繳不起房租被房東趕出來的創業者告訴他 的伙伴,“別擔心我,北京的露天已經不冷了。”
創業大街上消息最靈通的人要數街上大大小小咖啡廳里的服務員,這里的服務員大多數是投資人的耳目或者創業活動召集人,他們不斷地在創業者中間來回游走尋找 機會與創業者們搭訕,并借此發現其中的商機。在車庫咖啡里,一位名叫明珠的女服務員以勤奮和熱情不斷結交創業者,最終不僅自己在蘇州開了一家創業孵化器, 最近還要加盟一家前景不錯的互聯網公司。另一位咖啡廳服務員尹瑞澤最近幫助一位創業者聯系上了天使投資,一躍成為一家創業公司的合伙人。
金錢流動的后面往往跟著人心的流動。當金錢洶涌而至,人心也就隨之奔向某個領域;金錢潰敗逃散后,人心立即背離。在創業大街上,人們以生物進化的邏輯看待 死亡。車庫咖啡廳里的一個創業團隊宣布解散,另一支和他們朝夕相處、比鄰而坐的創業團隊迅速招聘了這個解散團隊的成員,盡管當時這個創業團隊的創始人還未 走出這個咖啡廳。
創業者劉輝說:“創業大街上的咖啡廳生態就像亞馬遜雨林,奉行的是叢林原則,就像一頭水牛死了倒在河里,迅速被周邊的族群分食,死得越快,意味著演進越快。”
凌志軍曾做過一個統計,在1990年代,中關村的公司有77%在3年內消逝,有90%在5年內消逝,有99%在10年內消逝。
劉輝觀察,創業大街上生死更替的速度從2014年下半年起開始變得越來越快。“2013年,你很容易找到一個月前你在咖啡廳里遇到的創業團隊,現在你很難找到一周前在這里工作的人。”
如此高的死亡率讓創業者開辟新事業的行為看上去更像一場巴丹死亡行軍,危險而又孤獨。創業者們彼此抱團合作也成為大街上創業獲得成功的秘密。如果你在創業 大街外的星巴克被陌生人搭訕,你一定將其視作是一種冒犯,但在創業大街上,兼具創業焦慮和孤獨的創業者不會輕易拒絕來自外界的幫助。
創業者徐敬程認為,共同創業的氣氛能夠讓創業者時刻處于既競爭又互相學習的狀態。90后的他就經常去找坐在他身后的創業團隊“童子軍戶外網”創始人馮鈺和 鮑禹卿幫忙,他們都比徐敬程大10歲,馮鈺此前在千夜旅游網做CEO,有豐富的組織管理經驗,而作為電腦安全產品“影子系統”創始人的鮑禹卿則有豐富的軟 件設計經驗。
徐敬程說,他能給馮鈺和鮑禹卿帶來更年輕的想法,更年輕的朋友圈,幫助他們找到靠譜的實習生,甚至幫助他們安排在北京科技大學的校園活動;而鮑禹卿認為,自己能給徐敬程提供更成熟的企業管理經驗,幫助他們更沉穩地創業。
創業大街的口號是,創業夢想人人平等。但在平等的夢想下卻隱藏著現實世界的森嚴等級。在這里,大多數普通、尚未嶄露頭角的創業者的事業起點,,通常是從創業大街上大大小小的創業咖啡廳開始的。
這些咖啡廳通常24小時通宵營業,并不強制要求客人消費,大多數創業者來到這里,可能會點上一杯2美元的咖啡,也可能什么都不點,就開始享用一整天免費辦公位、電源和無線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