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S哭過好幾次。一般來說，S那個香煙抽多的沙嗓子狂笑起來，餐廳的人都會側目一下，不管是西餐廳還是大排檔，她總是最豪爽的那個女人。所以S哭起來也是很豪爽的。但這次很不同。她竟然一開始憋著不哭，直到眼淚在通紅的眼眶里實在憋不住了，才一如往常地宣泄而下。豪爽的女人突然含蓄起來，那就肯定要出事。
先插播她的以往情史：做白領時有白領男友，做文青時有文青男友，做客座教授時有了老外男友，基本上是兔子只吃窩邊草的類型。她信奉的一條真理是：享受愛情一定要爭分奪秒，距離太遠、圈子太隔都會造成不必要的浪費，窩邊草的好處就在于，共同話題層出不窮，彼此的時間表一目了然，彼此的婚戀狀況也一目了然。簡而言之，她是烈火干柴速戰速決的類型。也是偷懶就近的主兒。
但這次竟然曖昧地悶燒了一段，導火索還竟然是在網絡上。這感覺無論如何都是——錯位！時間錯位（網戀比正常人晚了十年），年齡錯位（對方比她小十歲），距離錯位（需要飛行三個小時）。錯就錯在對方太聰明，寫的論文讓她花容失色，又羨又妒，本想借用網絡叫陣，結果一來二去，被人家迷住了。她說，我本想找個對手，激發靈感。一臉委屈的模樣。好像對方騙了她。
確實也有謊言。他倆在文字和電話里交手數月后，決定見面理論一番，當然，理論的主題已經從學術變成了情感。但跨界的大事件最終還是沒發生，為了決定見面地點，他讓她等幾天，每天都借口說私事公事身體微恙，或是誰近誰遠誰方便。沒幾天，她也主動地提出，自己要出差出國，見面的事，暫擱下吧。不用問，那是假話。
她不好意思哭，正是因為什么事情都沒發生，但又好像情仇恩怨都發生了。雙方都是聰明人，在情感上跌跌撞撞，既不再青澀，又不想冒險了，在交流的最初就貢獻了自己最精彩的部分——頭腦，以至于到了最后，攤不出更精彩的底牌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強項，但恰恰，強項是戀愛中最敏感的地帶，惹眼，也最經不起懷疑。一開始就亮出殺手锏，是因為她最初只想斗，不想愛。她懷疑自己的強項是斗智斗勇，并非恩愛白頭。這件事最終不了了之，兩人沒有見，并且再也斗不起來了。不如說，那一點點對情愛的奢望在懸崖勒馬時令他們雙雙發現：情愛廝守并不是他們擅長的事。
S說，談了幾次戀愛，你先是變得駕輕就熟，就連撒手也駕輕就熟，然后會突然變得笨拙，就連求愛也無從求起。和勇敢相比，和灑脫相比，怯懦好像更有吸引力，更能讓自己看清自己。讓怯懦來做決定，天底下不知有多少這樣的愛。
我倒覺得這是一段很恰當的交往，有一點不甘，卻有更多滿足。更詭譎的是，雙方的心理活動甚至都不需要講明，甚至未來也不需要去過就已能猜到八九分。這個，豈不就是激情的最大殺手？他們不用見面就已經走到了別人要離婚的地步。說到底，他和她都找到對手了。
棋逢對手，不止是說你進我退 ，你退我追，還有個更善良的意味在于：你傷我亡，你撤我也撤，共進共退，廢話少說。這也是一種同心合意，搞不好，還更難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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