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鴻自畫像
徐悲鴻夫人廖靜文
徐悲鴻的經典國畫《愚公移山》
“在公共空間,要考慮公共特性”,那么大衛像又該如何看?
16世紀米開朗基羅所作的西斯廷教堂壁畫《最后的審判》,里面耶穌及其信徒均為裸體,引起教皇不悅,下令加上了“遮羞布”,受命的畫家被戲稱為“內褲制作商”
1979年10月,首都機場大廳壁畫中袁運生的作品《潑水節———生命的贊歌》,因畫面中出現了三位裸體沐浴的傣族少女,引起軒然大波
徐悲鴻國畫《愚公移山》局部
曾成鋼浮雕《愚公移山》局部
壹國博浮雕忽然有了“遮羞布”
進入國家博物館西大廳,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以徐悲鴻著名國畫《愚公移山》為原本、由著名雕塑家曾成鋼用花崗巖創作的大型浮雕《愚公移山》。該浮雕長36米,高12米,據介紹:這是目前全國最大的室內石雕作品。
曾成鋼,清華大學美術學院雕塑系主任。在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官方網頁上,曾成鋼闡述了這樣的學術主張:“立足中國,關注傳統雕塑,并積極吸收其養料,努力在創作實踐中建立中國的雕塑形式語言體系,這是我一直來所探索與追求的。中國傳統雕塑,充滿著剛健、凝重、古拙,甚至充滿一種強悍的霸氣。這種霸氣正是一個民族生命力和精神氣質的表現,是人對物質世界和自然對象征服意志的體現,是富有生命力的積極進取的精神。”曾成鋼的研究方向為:中國傳統雕塑語言現代轉化研究。這和徐悲鴻的國畫實踐,在精神和方向上有契合處。
兩相對比,人們發現兩件作品在構圖上有著明顯的一致。但仔細一看,區別也是明顯的:徐悲鴻的原作中,有四位成年男子是全裸的(其中一位性器被樹葉擋住)———直接用全裸人物進行中國畫創作,據說是徐悲鴻的首創,也是該作品非常獨特的地方;而國博浮雕,這四位全裸男子全部都有了一塊極小的“遮羞布”(被樹葉擋住的那位,也穿上了“遮羞布”)。
為什么此件以徐悲鴻《愚公移山》為原本的浮雕忽然有了“遮羞布”?
貳國博回應
記者就此采訪了國家博物館相關負責人,該負責人表示:“浮雕有36米之長,放在公共空間中,需要考慮作品的公共特性。”換句話說,浮雕給人物穿上“遮羞布”,是考慮到公眾參觀國博時的感受。
“浮雕和繪畫是兩種不同的藝術表現形式,藝術家在創作浮雕的過程中,有再創作的權利。”該負責人介紹,浮雕揭幕時,徐悲鴻先生的家人也參加了揭幕儀式,“沒有人對浮雕中人物的改動提出不同意見。”
叁徐悲鴻家人一方回應
6月7日中午,記者給徐悲鴻先生的夫人、徐悲鴻紀念館館長廖靜文女士發去采訪提綱,一共提了五個問題:1、您對兩件作品都十分熟悉,請問國家博物館的浮雕《愚公移山》和徐悲鴻先生的原作的確存在著這樣的差別(指有無布塊包著性器)嗎?2、國博的浮雕為什么要給兩個(應為四位)成年男子的敏感部位包上布塊?3、這一修改經過您或您的家人的同意嗎?4、您如何看待這一修改?5、假如這一修改對公眾認知徐悲鴻先生的作品會產生影響,您如何評估?
廖靜文女士的秘書陳秘書6月8日上午答復了記者,認為記者應該立足于對《愚公移山》所展示的時代背景和積極意義進行解讀,不應該拘泥于這些小細節;并且表示因此不是特別方便讓老太太(即廖靜文)回答這些問題。陳秘書說:之前雕塑家給老太太看過小稿,并無異議。
中國人民大學藝術學院網頁報道說:2011年3月2日上午,應國家博物館邀請,徐悲鴻藝術研究院徐慶平(徐悲鴻之子)院長出席 《愚公移山》大型浮雕落成儀式。徐慶平院長還在“愚公移山”大型浮雕落成儀式上講了話。
肆雕塑界看法
著名雕塑家唐大禧:
無論東方西方,對性器都特別敏感
這件浮雕不是對國畫的克隆,只是以它為藍本而已,是可以仿的,因此,浮雕給成年男子的敏感部位包上布塊,不是問題;而且,浮雕的作者也許是根據委托方的要求,做了這樣的處理。
徐悲鴻的《愚公移山》本身已經具有歷史性,變成浮雕移植到國家博物館的墻上去,在我看來屬一般性設計,這樣的行為不是一個很高級的藝術行為(當聽到作者是曾成鋼時,唐大禧一聲驚呼:“哇!大牌來的哦!”)。徐悲鴻的《愚公移山》已經成為一種歷史資源,而對歷史資源究竟能不能這樣用,可能是有爭論的。估計這件作品不是曾成鋼主動想到要去做的,應該是有人委托的,顯然,這是委托方的一種“低章”的行為,作者或者會無可奈何。
為什么要遮住性器?因為裸體是一種能夠引起性的感覺的對象。就歐洲而言,也出現過類似情況,如用樹葉遮住性器,這樣的做法在歐洲一早就已經有了。無論東方西方,對性器都是特別敏感的。于是有人采取遮掩的辦法,男性方面遮得比較多,如果沒有遮住,又放在公共場合,有些地方就顯得不是很舒服,因此只能采取這樣的辦法。但人體藝術具有審美功能。至于能不能這樣移植徐悲鴻的作品,很難說,我認為總體上會處于一個比較尷尬的地位。
雕塑家吳康康:
該如何權衡“公眾感受”?
去年在上海世博參觀法國館時就驚訝地發現,羅丹的《青銅時代》那健碩的裸男其敏感部位也披上了樹葉!印象中,這片樹葉是沒有的。且不說中國人在性觀念方面的改變,單說國博浮雕對徐悲鴻《愚公移山》人物形象的改變,究竟合不合適?浮雕在成年男子敏感部位“包”上布塊,是否對原作的褻瀆?因為按照這樣的邏輯,徐悲鴻先生的作品也是不應該出現裸體的,但居然出現了,而且成為了大家耳熟能詳的經典之作。國博是公共場合,浮雕要顧及公眾感受;但徐悲鴻的《愚公移山》也是名作,婦孺皆知,公眾知名度極高,又該如何權衡“公眾感受”?
伍評論界看法
楊小彥(中山大學傳播與設計學院新聞傳播學系主任、教授):
很多事情都是因為神經過敏引起的
徐悲鴻的國畫《愚公移山》非常有名。里面有些細節值得注意:有兩個模特是印度人。這件作品據說是反映中國人民抗日斗志的,并且,經過1945年毛澤東在中共七大提及后,更廣為人知。但反映中國人民抗日斗志的作品,為何選用了印度模特?這一點,國家博物館有無斟酌過?假如顧及到這一層意思,還會選用《愚公移山》作為浮雕的藍本嗎?此外,國博的浮雕有了遮羞布,和徐悲鴻的原作又有了距離。這讓我想起16世紀米開朗基羅為西斯廷教堂所畫的巨作《最后的審判》。這是一幅巨大的壁畫,米開朗基羅筆下的基督是裸體的,結果引起了教皇的不悅,后來還是給加上了“遮羞布”。
我還想起另外一件事,那是在1981年,北京首都國際機場新修大廳要畫壁畫,其中畫家袁運生創作了《生命的贊歌》,以云南傣族人的潑水節為主題,其中有幾個全裸的女人體,馬上引起軒然大波,最后給作品中的裸體圍上了“遮羞布”。1981年的社會氣氛還是比較保守的,引起這樣的反響可以理解。不過到了今天,人們已經普遍能夠接受人體藝術,而國家博物館的浮雕卻仍然給徐悲鴻的裸體男圍上了遮羞布,這就顯得奇怪了。大概設計者還是很保守,或者內中情形比較復雜?
其實,從對藝術更坦率、更樸素的態度出發,這是大可不必的。很多事情都是因為神經過敏引起的。人體是一種審美語言,甚至和天真、純潔這樣的概念有關,今天人們大概還是同意的。也就是說,藝術的人體作為審美對象已經被廣泛認可,被人接受。在這樣的情況下,國家博物館在浮雕上雕上遮羞布,只能說明他們的有關領導,其思想觀念可能還停留在1981年。盡管國家博物館可以給出多種解釋,以便證明這樣做的理由。但至少我想,大可不必去仿制徐悲鴻的《愚公移山》,但既然仿制了,同樣大可不必給其中的裸體蓋上遮羞布,這不是在沒事找事嗎?現實中大概有不少事,還真的是自己神經過敏給弄出來的。
李公明(廣州美術學院美術學系主任、教授):
更應關注,國家博物館為什么選擇《愚公移山》
對國家博物館這件浮雕作品,可能媒體以及其他人關注的是裸體被遮。我個人則認為,這個關注點并非很重要。
徐悲鴻的原作轉換成浮雕,浮雕的風格應是裝飾性、平面化,和室內建筑的關系能夠協調,因此已經脫離了徐悲鴻原作對寫實要素、解剖原則的要求。由于藝術形式變了,在浮雕的處理上改變了原作的一些表現內容,比如器官被遮住,這是藝術手法的表達而已,不一定是出于“風化”方面的考慮。而且,巨型浮雕的尺寸比原畫要大很多,這么大的面積,處理器官時則也許有“風化”方面的考慮,畢竟要考慮場合和藝術品的尺寸。因此,國博浮雕的做法是可以理解的。
我和許多質疑的意見不同的是,我認為更應該關注的是國家博物館為什么選擇《愚公移山》。它傳達了什么樣的信息?是否有強烈的民族主義情緒在里面?由于在毛澤東的著作里,《愚公移山》是“老三篇”之一,因此“愚公移山”不再僅僅是一個民族的神話傳說,更是民族主義激昂的抗日戰爭年代中具有號召力的象征性符號。國博這么重要的機構,選取《愚公移山》,到底反映了什么樣的思想觀念?這更值得探討,也更有討論的價值。
何龍(著名文化評論家):
只剩下一個“悲”字
用雕塑形式來重現繪畫大師的作品,卻憑空“雕”出一塊“布”來遮住原作中的重要部分———生殖器,這是一種另類的藝術“宮刑”。徐悲鴻如果還能看到自己的作品遭受這樣的閹割,他的感受估計只剩下一個“悲”字,甚至是“鴻悲”。
法國一位畫家在他的裸體畫展受到批評時曾說,藝術是要感動人的,只是感動的部位不同而已。
我們如今的一些人觀看和感動的部位還是偏向肚臍之下大腿之上。他們以己推人,想象別人也一定這樣,因此總想遮蔽或移除那個敏感部位。可是,經過“宮刑”的藝術已不復為原本的藝術。實際上,那些被遮蔽或閹割的部分并沒有真正移除,而是被偷偷地藏匿到自己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