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松蘿
北京海淀區,從紫竹院白石橋向北的大街過去叫白石橋路,再往北叫海淀路。那時候車少,道路不怎么寬敞。不過車道也是雙向的,道路兩旁和中心隔離帶種上了高大的楊樹。走過白石橋路,那楊樹之間的一線天就很難從記憶中消失了。在很多地段,路旁已經不是一排,而是好幾排楊樹。再加上兩邊長滿樹木的院落,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我們在穿過一片森林。
改革了,電子一條街帶活了中關村。車多了,道路自然就顯得狹窄,擴路已經不可避免。記得工程開始的時候,我在路邊樓上默默地注視著楊樹被一棵一棵地伐倒。這時身邊的同事開始議論,我也沒頭沒腦地說:這就是典型的斯大林主義,樓越高越好,路越寬越好。
其實我也沒有反對擴路,只是認為最好保留一點舊日的風貌。看看新聞,專家們說,以往的道路沒有把供交通使用的空間用足。搞工程的人見識如此,我們沒有辦法。所謂的把空間用足,當然就是砍樹和鏟除綠地了。
那時還留有一線希望,因為有官員說楊樹是中關村的一大象征,以后還要種的。可是等到道路修好以后,路邊種上了銀杏樹。對此沒有任何辦法,我們不但沒有決定權,而且也沒有發言的可能。當時雖然有了網絡,上網的人并不多。
我想,官員,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本地的,不了解中關村一帶很多人對楊樹的感情。希望中關村長出搖錢樹的企業家們,好像對楊樹也沒有興趣。其實,保留一些舊貌并不妨礙有些人喜愛的進步,不妨礙有人去做官,去賺錢。
我在東郊上學,西郊的大學生比我有更多的感觸。我的妻子說過,去學校的路上,路邊楊樹干上的眼睛在看著我們。樹干上的眼睛,就是楊樹側枝被砍下以后留下的瘢痕。還記得在一個電影里面,一位姑娘質問她的男友:面對樹干上的些眼睛,你沒有感到慚愧嗎?電影的情節不算生動,編劇對自然的的熱愛卻是肯定的。在網上,也查到了不少對楊樹,對眼睛的記憶。
銀杏樹不錯,不過也不見得要到處都種。這種富貴樹,在中關村那里長得不夠茂盛。不排除她們以后會茁壯成長,也會展現出應有的風采。但是,把楊樹全部抹掉,實在不怎么明智。
楊樹象征著中關村的過去。科學是綠色的,是質樸的,楊樹就是老一代中關村村民的象征。今年是改革30周年。目睹了中關村棄舊圖新的歷程,我有一些和主流不同的看法。舊的體制要改變,但不是說老一代科技工作者對科學的熱愛也過時了。我不反對變化,不過僅僅憑借對金錢的欲望,用錢是堆不出科技的。
有人說中國人素質低,無法決定自己的事情。那么按照素質論,中關村的居民好像可以決定一些事情吧。要是大多數人同意舊貌換新顏,我自然會無話可說了。
那質樸的楊樹,樹梢直插藍天,是生命的象征。楊樹的倒掉,新中關村大街的出現,讓我不禁想起茅盾先生的《白楊禮贊》。生活在南方的茅盾到達陜北的時候,高高的白楊樹讓他感到震憾。以后,孩子的課本里面也有《白楊禮贊》。重新讀過,我曾經對下面一段話有一些看法:
它沒有婆娑的姿態,沒有屈曲盤旋的虬枝,也許你要說它不美麗,——如果美是專指“婆娑”或“橫斜逸出”之類而言,那么白楊樹算不得樹中的好女子;但是它卻是偉岸,正直,樸質,嚴肅,也不缺乏溫和,更不用提它的堅強不屈與挺拔,它是樹中的偉丈夫!當你在積雪初融的高原上走過,看見平坦的大地上傲然挺立這么一株或一排白楊樹,難道你覺得樹只是樹,難道你就不想到它的樸質,嚴肅,堅強不屈,至少也象征了北方的農民;難道你竟一點也不聯想到,在敵后的廣大土地上,到處有堅強不屈,就象這白楊樹一樣傲然挺立的守衛他們家鄉的哨兵!難道你又不更遠一點想到這樣枝枝葉葉靠緊團結,力求上進的白楊樹,宛然象征了今天在華北平原縱橫決蕩用血寫出新中國歷史的那種精神和意志。
我有些自以為是,想說一說文章里有些句子似乎需要梳理。再仔細看過,感到句子的處理也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前輩作家對自然,對雄偉和堅強的感悟。有些句子,好像是由于作者對高高的白楊的驚訝所致。
我認為,正是那種工業時代的思維和爆發戶的狹隘,讓人們看不到楊樹的生命力,看不到楊樹的精神。
中關村的楊樹倒下了,不過她們還留在我的心里。中關村里聚集了優秀的人們,他們正在創造中國的未來。我想對忙忙碌碌的他們說,中國的未來應該是綠色的,應該是質樸的,應該是舒展的,應該充滿生命的活力,就像高高的楊樹那樣。